如前所述,由于佛法揭示的实相不可思议难以言传,未证的学人难以真正彻解真正抵达,而一路走来,总有太多为相所遮却自信满满的学人横空出世,他们大多望文生义谬诠佛智却言之凿凿,更由于所有的误读曲解都是出于人智,而人智才是大众能够理解、共鸣、拥抱、欢呼的,所以,对于佛法深义的阐示解说,无论西域还是东土,为人称道流传下来的、广为人知具备长远影响的,往往更多的是与佛法真义渐行渐远,甚至从一开始就背道而驰,于客观上颠覆了佛法消解了佛法的。

中国佛教史上,固然不乏弟子众多名声巍巍的宗门大家,也不乏以人智诠释佛法而形成广泛影响的论述大师,但是,有没有真正证悟得道,真正通达佛智的大德,从而传递给法苑学界正真的佛法深智呢?

当然有,只是见诸于文字的似乎不很多。而且,由于可以理解的原因,他们的声音,比起那些误读曲解牵强附会的各路洪论,显然也微小得多,微弱得多(禅宗六祖除外,但六祖的法音,也有不少被误读曲解)。

下面,我们凭借现存史料,尽量对此作个梳理,以助学人了解哪些才是真正的得道高僧,什么才是正解佛智。

迦叶摩腾法师

法师是传入中国的第一部重要佛教经典《佛说四十二章经》的第一译者。他是中印度人,和竺法兰法师一样,是汉明帝夜梦金人后遣使前往天竺迎请而来到东土的。法师精通大小乘佛法且具大神通,曾因宣讲《金光明经》化解了一场战争而声名远播。

最重要的是: 迦叶摩腾法师是证悟得道的高僧。

迦叶摩腾和竺法兰法师到洛阳后,驻锡在洛阳雍门外新建的白马寺翻译佛经。他们带来的梵本经典,依史料记载,有六十万言之多。除了译出《佛说四十二章经》,他们还陆续翻译了《法海藏经》、《佛本行经》、《十地断结经》、《佛本生经》、《二百六十戒合异》等五部经,合计一十三卷。可惜后来兵荒马乱,动荡不安,其他的五部译本都在战乱中遗失了。到现在,两位大师翻译的经典,仅有《佛说四十二章经》流传于世。

我们来看证道高僧所译经文是如何表述相关法义的。

“阿罗汉者,能飞行变化,旷劫寿命,住动天地。次为阿那含。
阿那含者,寿终灵神上十九天。证阿罗汉。次为斯陀含。斯陀含者,

一上一还,即得阿罗汉。次为须陀洹。须陀洹者,七死七生,便证阿罗汉。”

本段经文讲述声闻乘的四个果位。想提请学人注意的是其中的 “寿终灵神上十九天”之“灵神”二字。

灵神者,灵识、神识也。有的经典译作魂神,如《佛说四不可得经》之“命断魂神独逝”; 有的 译作识,如《大乘显识经“》之“身死识迁”(异译本《大乘移识经》 则译为“神识”);有的译作“神我”,如杂阿含经三二一卷之“众生神我。死此生彼” ; 有的译作魂灵,如《修行本起经》之“风去息 绝。火灭身冷。风先火次。魂灵去矣。身体挺直。无所复知”……

由此可知,不少学人认为佛法不承认有灵识、神识等,显然是误读,是大大地错会佛意了。

再看十九章:

“观天地,念非常。观世界,念非常。观灵觉,即菩提。如是知识,得道疾矣!”

观天地,系念思惟它不是真实恒常的;观世界,系念思惟它不是真实恒常的。观灵觉(知晓明白它才是真正存在的),就是觉悟觉醒。这样知悉,这样认识,得道就快了!

(常者,真常也)

本章直指大乘佛法的核心要义,即第一义,诸法实相。

因为佛和证悟的觉者经由实证发现:真正存在的是不生不灭无形无相的灵觉(亦名真如、如来藏、如来智慧德相、佛性等),众生的色身和眼前的万象只是灵觉或直接或间接的投影幻化,既非真实亦非恒常。

本经译者迦叶摩腾法师是亲证实相的得道高僧,故能把“灵觉”如实译出。非实证者无法企及。

“观灵觉,即菩提”言简意赅内涵深邃,后世学人因未实证往往没有真会真解,常常一带而过,忽略不计。

更有顽空见者放言没有第一义,没有真道实相,只是万法皆空,空无所有。

他们既不了解也不承认相空“如”有。如者,真如、如来藏也。本经的得道译师将它明确译作灵觉!

而第二十八章也十分重要:

“甚勿信汝意,汝意不可信。慎勿与色会,色会即祸生。得阿罗汉已,乃可信汝意。”

为何甚勿信汝意?因为凡夫都是颠倒见,都不知不察色身是幻,眼前是幻,以为所见即真,眼见为实,故所思所想所感都与真相相反。只有证道得果,才可信汝意,因为证道方能冲破幻网,于瞬间获悉生命实相,大梦骤醒,并从此远离无明迷执、颠倒妄想……

遗憾的是,佛的如是教诲往往被抛诸脑后。人们常常望文生义、断章取义,甚至抓住甚合己意的片言只语便随意铺排,大肆演绎,而忘了当你未证时,不应信汝意,因为很大的概率你离真相离真正的佛法相距十万八千里……

除了所译经典,迦叶摩腾法师的言行经由文字记载流传后世的不多。只有一偈转录于此:

那是在由道士发起的僧道斗法过程中,法师飞到空中,身上出火,身下出水,并在空中飞来飞去……在虚空中变化的时候,法师随口唱道:

狐非狮子类;灯非日月明。

池无巨海纳;丘无嵩岳荣。

法云垂世界,法雨润群萌。

神通稀有事,处处化群生。

佛陀跋陀罗(又译觉贤)法师

法师是古印度迦毗罗卫国人(公元359年—429年)。族姓释迦,系释迦牟尼叔父甘露饭王的后裔。法师五岁时,父母相继病故,寄养于舅家。十六岁出家,天资聪敏,常一天诵完他人须一个月才能完成的功课。受具足戒后,更加勤学,博通经典,且以精于禅定和戒律闻名。后来到罽宾,跟随当时的大禅师佛大先修行,并证得不还果。

据《高僧传》记载,佛陀跋陀罗曾与同学僧伽达多一起同游罽宾,他们相处多年。一次达多在一间密室中闭门坐禅,忽见佛陀跋陀罗进来了,非常吃惊,问:”你从哪儿来?”法师回答说:”我刚去了兜率天,向弥勒致敬。”说完便不见了。后来达多又屡次见到佛陀跋陀罗各种神秘莫测的能力,便敬心祈问,方知他已证道得果。

当时姚秦沙门智严来到罽宾国,目睹该国法众清净,慨然东顾曰:“我诸同辈,未遇真匠,将何发悟!”随即请教众法师,哪位是真匠大师,能遂我祈请流化东土?众人都推荐佛陀跋陀罗。

此后不久,佛陀跋陀罗应智严之请往东土弘法。他们历尽艰难,辗转三年,才到达中国青州东莱郡(今山东掖县)。晋义熙四年(公元408年),他们前往长安会鸠摩罗什。起初和鸠摩罗什法师相处甚好,互有切磋,发挥奥义,但是不久,分歧与差距便渐渐浮出水面。鸠摩罗什接受、承继的是龙树阐释的大乘空宗,且深得姚秦统治者姚兴的信任,门下两千多人,出入宫廷,声势显赫,佛驮跋陀罗则不仅博通经典,更有亲证实相的支撑,故能彻解奥义,且一心守静,不喜繁华,只是专意率门徒数百修禅习定,传授禅法。

终于有一天,佛驮跋陀罗向鸠摩罗什发出惊天一问:

“君所释,不出人意,而致高名,何耶?”

不要小看这一问,若不是亲证实相,深知佛智远在人意之外,非思维分析推敲归纳可达,是绝对无法发出此问的。

而鸠摩罗什“吾年老故尔,何能称美谈”的回答则显示了罗什法师的诚实坦率,他并不虚言矫饰,不故作高深,这当然也十分难得,且之后“罗什研究佛经,每有疑难问题,都要和觉贤商量”。

佛驮跋陀罗法师驻锡长安,大力弘扬实相,教授禅法,四方信徒闻风而至,但后来遭到罗什弟子排斥驱逐,于是法师带着弟子慧观等四十余人离开长安,前往庐山,受到庐山高僧慧远的热烈欢迎。

在庐山一年多的时间里,除了教授禅法,佛驮跋陀罗应慧远要求译出《达摩多罗禅经》。

慧远法师为《达磨多罗禅经》所作序文里有如下文字:

“达磨多罗合众篇于同道,开一色为恒沙,其为观也,明 起不以生,灭不以尽。虽往复无际,而未始(不)出于如,故曰 色不离如,如不离色,色则是如,如则是色。”

“色不离如,如不离色,色则是如,如则是色。” 是“色不异空,空不异色,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”的异译。说明《心经》这段经文里的空,是无相真如之义。

必须说,这段经文,还从未有人这样翻译过。而能译出“色不离如,如不离色……”者,一定是洞悉实相的圣者。因为亲证实相方知,色身原来是真如的幻化!——色身是真如的化现,真如是色身的本源;色身是假法,真如才是真有。此乃生命之奥秘,诸法之实相!

相信“色不离如,如不离色……”应该出自佛陀跋陀罗法师,因法师是证道的圣僧。显然,法师将他亲窥的不可思议、远超人智的惊人实相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慧远,而慧远也心领神会了。

早在驻锡长安的时候,秦国太子姚泓想聆听佛陀跋陀罗对佛经义理的阐释,就召令群僧集于长安东宫,开展了一场颇有规模的辩经法会。法会上鸠摩罗什与佛陀跋陀罗就大乘佛法中空与常的问题展开辩论,佛陀跋陀罗阐述了“法不自生,缘会故生。缘一微故有众微”的佛法深义。

在佛陀跋陀罗的语境里,一微即“如“、“真如”的同义词,众微则是众生及其所执持的万法的同义词。众微缘一微而起(恰如千江月缘天上月而现),众微缘一微而有(虽然有相却是假有幻有,本质为空);众微各个不同,生生灭灭,起起落落,一微则万千同体、一切即一,不生不灭,如如不动;众微是假是空,一微是真是有……

此生命奥秘实证即知,实证乃知。所有证道者听到佛陀跋陀罗的“缘一微故有众微”都会知道他在说什么,恰如所有证道者读到佛经里的甚深缘起即“真如缘起”都将心领神会一样。

由于鸠摩罗什法师及其门人秉承的是龙树阐述的空宗思想,他们只解此岸一切法无自性,毕竟空,不解此岸一切法是彼岸真如所化生,此岸假彼岸真,此岸空彼岸有,故无法理解佛陀跋陀罗阐释的“缘一微故有众微”,坚持否定万象之外别有独立而隐秘的“一微”存在,也由于当时佛陀跋陀罗刚到东土不久,尚未能用中文自如表达,须依仗翻译,而译者很大概率无法将此深义准确完整地传达出来,这自然也影响了众人对其所述深义的理解与领会。

总之,佛陀跋陀罗阐述的“缘一微故有众微”与鸠摩罗什接受的“无所有一切空”,不仅仅是研究者们认为的师承不同故有分歧,而是,其实是,依实相正解佛智,还是望文生义误读深法;是真见明月,还是将指月的手指误作明月的分歧。

这样的分歧从古以来一直延续到现在,从未弥合过。

不幸的是,因为亲证实相的行者少而又少,寥若晨星,望文生义、认指为月者则人多势众,其见地也更契合凡夫心智,故总能振臂一呼,从者如流,终至大水漫灌,一步步成为佛学界的主流认知。

(还记得姚秦沙门智严的慨叹吗?“我诸同辈,未遇真匠,将何发悟!”

时至今日,有多少学人能够潜心寻觅真匠以求发悟?多少人不是或谬解佛智却自以为是、自信满满,或见个“活佛”就顶礼、遇个“大师”就崇拜?更有学佛学成了南弟子北弟子的,甚至声称其师比佛厉害比佛高明……)

义熙八年(公元412年)秋,佛驮跋陀罗法师离开庐山西游,到了荆州,受到当时逗留此地的太尉刘裕的尊敬。不久,他随刘裕去扬都即今天的南京,住锡道场寺(后人又称谢司空寺)。

法师到扬都后,依旧传习禅法,且深受当地僧众钦佩,所住道场寺,一时成了著名的“禅师窟”。

不久,法显游历印度归来,开始与佛驮跋陀罗法师合作。他们先后翻译了《大般泥洹经》,《大方等如来藏经》,《文殊师利发愿经》,《杂藏经》,《大方广佛华严经》(即六十华严)《摩诃僧祇律》,《僧祇比丘戒本》,《僧祇比丘尼戒本》等12部、125卷。

而其中,《大方等如来藏经》形象揭示了众生皆有如来藏而不自知,《大般泥洹经》则明确宣示涅槃彼岸并非空无所有,而是“常乐我净”的自在法界,令当时茫然困惑于只说空未说有、片面解空而又心有不甘的佛子们眼前一亮,如获至宝。

傅大士

傅大士(公元497-569年),原名翕,字玄风,自号善慧大士,婺州义乌县人,南北朝梁武帝时人。一生未曾出家,以居士身份修行弘法。

傅大士年少时,常去捕鱼,捕到鱼后,每次都把装鱼的竹笼沉到水下,使鱼儿有自由离去的机会。他认为鱼儿能游出的都游出去,留着不去的才是因果所致。因此人们讥笑他是愚人。

傅大士24岁时遇一梵僧,梵僧对他说:“往昔在毗婆尸佛前,我和你同时发愿渡生,现今兜率天宫中你所享用的东西都在,你什么时候回去呢?”大士听后目瞪口呆。梵僧又说:“你临水观影看一下!”大士低头,见水中圆光宝盖,顿悟前因,于是抛弃渔具,携僧归家,请求指示修道之地。梵僧指着松山下双梼树说:“这里就可以。”于是大士在此结茅庵而居,自号双林树下当来解脱善慧大士。

大士偕同妻子留妙光在松山躬耕而居,过着农禅的生活。他白天劳作,晚上修禅,并以救度众生为己任。有人来偷瓜果,他非但没有责怪,反而装满一篮送给他。后来饥荒战乱,他更是将所有资财粮食散给处在
饥荒中的贫苦大众,自己和门徒辛苦劳作,拾橡果、煮野菜粥度荒。

大士苦修七年。一日坐禅时,忽见释迦、金栗、定光三佛自东方而来。又见金色自天而下,聚在大士身上,而且身出妙香,并听到有人唱言:“成道之日,当代释迦坐道场。”

不久,僧尼道俗四众都来问询作礼。郡守王杰,怀疑大士为妖妄,捉去关了数十天,不给他饮食也饿不死,只得放他回山。大士回来后,更加精进,远近来皈依他的人一天比一天多。大士对弟子们说:“我得了首楞严三昧。”又说:“我得了无漏智。”大家闻听后都说:“此三昧唯有十地菩萨才有。”

大士为了化渡群伦,先教化妻子让她也发起道心,然后把田地舍宅通通卖掉,设斋会普供四众,并说偈道:

捨报现天心,倾资为善会;

愿度群生尽,俱翔三界外;

归投无上士,仰愚普令益。

大士告诉大众:“学道不遇无生师,终不得道。我是现前向无生法忍的人,以前尝把这事隐藏起来,今日(为)启示你们,不复隐藏。”

大士还上书梁武帝,以上中下三善谏言武帝:

“双林树下当来解脱善慧大士,白国主救世菩萨,今条上中下善,希能受持。其上善,以虚怀为本,不着为宗,无相为因,涅槃为果;其中善,以治身为本,治国为宗,天上人间,果报安乐;其下善,以护养众生,胜残去杀,吾令百姓俱禀六斋。”

同年(公元534年)十二月,傅大士到京都蒋山。他和梁武帝第一次会晤,即相谈甚欢。大士以“大千世界所有色象莫不归空。百川丛注不过于海。无量妙法无不出真如。如来何故于三界九十六道中独超其最。视一切众生有若赤子、有若自身。天下非道不安、非理不乐”告武帝,武帝深以为然。

武帝安排他住同泰寺,后迁至钟山定林寺,并供给膳宿诸般费用。从此,“京洛名僧,学徒云聚,莫不提函负帙,问慧咨禅。”

次年正月,武帝在华林园重云殿开法会,自讲三慧般若经。于时王侯满筵,公卿连席。皇帝专为傅大士独设一榻,以大士绝世通人,故加殊礼。不一会,皇帝来了,王公大臣都起身恭迎,只有傅大士端坐不动。

傅大士不臣天子、不友诸候,非但没有引起梁武帝的不满,反而更加尊敬他。法会之后,梁武帝又于寿光殿单独宴请大士,交流佛法,参禅论道,整整谈了一天,并赐大士水火珠一枚。

六年间,傅大士先后三次到京师,与梁武帝一起研佛论道,讲经说法,在京弘法所度道俗信众不可胜计。

大同六年(公元540年),大士建议造双林寺,得到梁武帝的同意和支持,下诏于双梼树旁设寺。

大士依托双林寺,“计筹度人,对机立教”,广植善根,弘扬正法,立语言以垂教,示色相以参禅,且自身“贪嗔痴”三业俱清,“根尘识”一丝不挂,是一个得“无师智”,能“普应万机”的“绝世通人” 。

(无师智是证道者亲证真如时获得的根本智,即,瞬间获悉生命奥秘诸法实相,从此对于佛经中的密意语言都会无师自通)。

太建元年(公元569年)四月二十四日,大士示众曰:“此身甚可厌恶,众苦所集;须慎三业,精勤六度;若坠地狱,卒难得脱。常须忏悔”。并留下遗言:“《大品经》云:有菩萨从兜率来,诸根猛利疾与般若相应。即吾身是也。”言讫趺坐而终。世寿七十三。

傅大士留下的偈子以“空手把锄头,步行骑水牛,人从桥上过,桥流水不流”最为著名,被后世禅宗学人视为参禅的好公案,这固然没错,但最能证明大士证道的偈子则是:

有物先天地,

无形且寂寥,

能为万象主,

不逐四时凋。

大士还有《四相偈》传世:

生:

识托浮泡起,生从爱欲来。昔时曾长大,今日复婴孩。

星眼随人转,朱唇向乳开。为怜迷觉性,还却受轮回。

老:

览镜容颜改,登阶气力衰。咄哉今已老,趋拜复还亏。

身似临崖树,心如念水龟。尚犹耽有漏,不肯学无为。

病:

忽染沉疴疾,因成卧病身。妻儿愁不语,朋友厌相亲。

楚痛抽千脉,呻吟彻四邻。不知前路险,犹尚恣贪嗔。

死:

精魄随生路,游魂入死关。只闻千万去,不见一人还。

宝马空嘶立,庭花永绝攀,早求无上道,应免四方山。

传说大士作有300多首诗偈颂文阐释佛理禅意,但其中不乏后人伪托之作,真假混杂,故这里不附。学人从“有物先天地,无形且寂寥,能为万象主,不逐四时凋”一偈即可体会奥义,明白证道是证得无形而寂寥的真有,从而破幻觉空,而非通常误认的直接证空性,更不是不修不证,空亦空掉,不假耘锄即能还其天识一类。

禅宗六祖惠能

惠能大师,俗姓卢,祖籍河北涿州。他的父亲在唐代武德年间遭贬官,全家徙居到岭南新州。惠能三岁丧父,由母亲抚养长大。因为家境贫寒,他只能靠上山打柴和帮人做零活维持生计。

有一天,惠能到新州县城卖柴,听到客栈有人读诵《金刚经》,心中顿时有所感悟。

惠能当即询问,得知经书来自湖北黄梅五祖弘忍禅师处,且五祖门下弟子众多,法脉兴隆,便产生了到黄梅学佛的念头。

蒙一客人资助银两,惠能得以安顿好母亲,于是从岭南翻过连绵山河,抵达黄梅东山。

五祖弘忍见到风尘仆仆的惠能,问:“你从何处来,欲求何物?”

惠能答道:“弟子是岭南人,唯求作佛!”

五祖说:“你是岭南人,又是獦獠,如何能作佛?”

惠能答:“人有南北,佛性岂有南北?”

五祖闻言心中甚喜,但不露声色,吩咐他随众劳作,于是惠能在碓房檗柴,踏碓,工作了八个多月。

有一天,五祖让弟子每人写一首偈子,以表达修学所得。

上座神秀禅师写道:

身是菩提树,

心如明镜台;

时时勤拂拭,

莫使惹尘埃!

五祖看后说:依照这首偈子修行,不堕恶道。并劝众人好好念诵。

惠能听说后也口述一偈,请人写在墙上:

菩提本无树,

明镜亦无台;

佛性常清净,

何处惹尘埃。

大家对此甚感奇特。五祖见了,在惠能的头上轻轻拍了三下。

夜半三更时,惠能来到方丈室,五祖为他单独讲授金刚经,特别强调“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”,惠能言下大悟。五祖于是传顿教与衣铱予他:“汝为六代祖,衣将为信禀,代代相传。法以心传心,当令自悟。”并说:“自古传法,气如悬丝。若住此间,有人害汝,汝即须速去”

五祖送惠能到九江渡口,并嘱他南下,暂作隐晦,待时行化。

辞别五祖南下后,惠能隐遁于四会、怀集两县间,过了十余年,到广州法性寺,正值印宗法师讲授《涅槃经》,因有二僧辩论风幡,一个说风动,一个说幡动,争论不已。慧能插口说:不是风动,不是幡动,仁者心动。大家听了颇为诧异。

印宗便请他上座,探问深义,惠能回答,言简理当。印宗说:“久闻黄梅衣法南来,莫非就是行者?”惠能便出示衣钵,印宗欢喜赞叹,于是在菩提树下为惠能剃发,又请名德智光律师等为他授具足戒。

两月后,惠能即于寺中菩提树下,为大众开东山法门,演说般若波罗蜜法。

其后不久,惠能移居曹溪宝林寺,韶州刺使韦璩久仰慕惠能的道风,请他讲法,座下僧尼道俗众多。

六祖驻锡宝林寺说法三十余年,所说法语,由弟子法海记录,整理为《六祖坛经》传于后世。

六祖此生是顿悟觉醒的,深知众生皆有佛性,“菩提般若之智,世人本自有之,只缘心迷不能自悟,须假大善知识开导见性”,所以常常对众宣示”菩提自性,本来清净,但悟此心,直了成佛”。

(须注意的是此心虽名心,却不是幻身里的那颗妄心,而是妙明元心,即本觉真如、如来藏。后世学人于此多有误解。)

六祖广宣“外迷著相,内迷著空。于相离相,于空离空,即是不迷。若吾此法,一念心开,出现于世。心开何物?开佛知见。”

六祖教弟子以无相、无住、无念,作为禅者的修证要领。常说:”我此法门从上以来,先立无念为宗,无相为体,无住为本”

同时,他警醒世人莫堕顽空见:”不见一法存无见,大似浮云遮日面,不知一法守空知,还如太虚生闪电。此之知见弊然生,错认何曾解方便,汝当一念自知非,自已灵光常显现” 。

他力倡三自皈,即皈依自性三宝:”佛者,觉也;法者,正也;僧者,净也。自心皈依觉,邪迷不生。少欲知足,离财离色,名两足了尊。自心皈依正,念念无邪故,即无爱著。以无爱著,名离欲尊。自心皈依
净,一切尘劳妄念,虽在自性,自性不染著,名众中尊。”

他授无相忏悔:”一、戒香,即自心中无非无恶,无嫉妒无贪嗔无恼害。二、定香,即睹诸善恶境,自心不乱。三、慧香,自心无碍,常以智慧观照自性,不造诸恶,虽修众善心不执著,敬上念下矜恤孤贪。四、解脱香,即自心无所攀缘,不思善不思恶,自在无碍。五、解脱知见者,自心既无攀缘善恶,不可沉空守寂。即须广学多闻,识自本心,达诸佛理,和光接物,无我无人,直至菩提真性不易”

对于西方净土,六祖强调自心的净化。他十分认同“心净国土净”的思想,“迷人唸佛生彼,悟者自净其心。所以佛言:随其心净,则佛土净。”“东方但净心,无罪;西方心不净,有愆。迷人愿生东方、西者,所在处并皆一种。心地但无不净,西方去此不远。心起不净之心,唸佛往生难到。除十恶即行十万,无八邪即过八千。但行真心,到如禅指。使君但行十善,何须更愿往生?不断十恶之心,何佛即来迎请?若悟无生顿法,见西方只在刹那;不悟顿教大乘,唸佛往生路遥,如何得达?”

又说:“若欲修行,在家亦得,不由在寺。在寺不修,如西方心恶之人。在家若修行,如东方人修善,但愿自家修清净,即是西方。”

史上也曾有人质疑六祖的证境,其实,从六祖““何期自性,本自清净;何期自性,本不生灭;何期自性,本自具足;何期自性,本无动摇;何期自性,能生万法”一偈,以及“吾有一物,无头无尾,无名无字,无背无面,诸人还识否?”的提问,可知六祖是亲证实相的觉者,因为,非实证者难有此偈此问。

(自性者,本来面目也,真常佛性也,亦名真如、如来藏等。)

由于六祖不识字,他的言说都是由门人记述的,且在传播过程中不断有所添加,即所谓“后人增益”的成分,一些伪心法元素因此混杂其中(因未亲证实相的学人很容易误以妄心为真心,以个性或觉性为自
性),故坛经有多个版本,最基本的有:敦煌本(法海本)、惠昕本 (宋本)、契嵩本 (曹溪古本)和宗宝本 (流通本)。一般认为,敦煌版较为接近原貌(但仍不是纯粹的版本)。

唐玄宗先天二年(公元713年)惠能大师圆寂,其肉身不腐,至今供奉于广东曹溪南华寺(即古代的宝林寺)。

六祖身后,文人中先后有三位大家为他撰写碑铭,即王维、柳宗元、刘禹锡,其中,以王维所作最为精彩到位,既生动描述了六祖的证境,又准确概括了六祖的见地,是真得其精髓的一篇碑铭。

柳、刘二位所述多与世间通行的误解合,偏于顽空见,比如柳宗元:“其道以无为为有,以空洞为实,以广大不荡为归。其教人,始以性善,终以性善,不假耘锄,本其静矣”;刘禹锡亦误认六祖主张“无修而修,无得而得。能使学者,还其天识。如黑而迷,仰见斗极。”

只有王维明白,六祖的“无有可舍,是达有源;无空可住,是知空本”(无有可舍”却“达有源”,“无空可住”却“知有本”,不仅肯定“本”、“源”的存在,还要认识它、抵达它,因为本源并非真无真空,而是无相),“大开宝藏,明示衣珠。本源常在,妄辙遂殊。过动不动,离俱不俱。”{揭示宝藏(即真如、佛性)如摩尼宝珠隐藏在衣角,此本源是常住不变的,它远超动与不动,俱与不俱这二元对立},称颂六祖“大兴法雨,普洒客尘,乃教人以忍,曰:‘忍者无生,方得无我’ ”(教人以无生法忍,说,证得无生忍,方得无我。因为亲证无生,方知生死是假象,小我是假象……)

而碑铭最末一段 “弟子曰神会,遇师于晚景,闻道于中年,广量出于凡心,利智逾于宿学。虽末后供,乐最上乘。先师所明,有类献珠之顾;世人未识,犹多抱玉之悲。谓余知道,以颂见托”,既介绍了得师真传的六祖高足神会,也直言神会“谓余知道,以颂见托”(认为我知晓道谛,故嘱我作颂)——必须说,可敬的王摩诘居士经年学佛修禅,的确明白佛法真谛,已经知“道”,至少,是完全理悟了。

玄沙禅师

玄沙禅师(公元835年-908年),俗姓谢,名师备,福州闽县人,五代十国时期闽国著名禅师,他的门下,后来形成了法眼宗。

师备禅师少年时,喜好钓鱼,每天泛一小舟于南台江上,跟江上的渔者相游戏。唐咸通初年(公元860年),师备三十岁,突然悟到生命无常,恋慕出尘,生起强烈的出家愿望,于是弃舟投芙蓉灵训禅师座下落
发,旋即又前往豫章开元寺道玄律师处受具足戒。此后,他便寡言少语,一心精进修行,布衲芒屦,终日宴坐。人称备头陀。

禅师曾居普应寺,后住持玄沙院,因而称为玄沙禅师。后经闽王邀请,住持安国寺,号宗一大师。

传说禅师因终日宴坐,苦参“妙明真心”四字而开悟。有偈为证:

“学道之人不识真,

只为从来认识神,

无始劫来生死本,

痴人唤作本来人。”

(识神者,人之八识也。即今人所谓心识、思想意识一类,非那妙明真心、本来面目。而真证得那无关心识的妙明元心、本来面目,方是真正开悟。)

师备禅师开悟后,开法接众,殷勤不倦,天下丛林,皆望风而礼。他不仅宗门透脱,对教下经论亦颇精通。在接众方面,除了直指之外,还经常不辞口舌,委曲指点。诸如:

“佛道闲旷,无有程途。无门,解脱之门;地意,道人之意。不在三际,故不可升沉。建立乖真,非属造化。动则起生死之本,静则昏沉之乡。动静双泯,即落空亡。动静双收。瞒顸佛性。必须对尘对境,如枯木寒灰,临时应用,不失其宜。镜照诸像,不乱光辉。鸟飞空中,不杂空色。所以十方无影像,三界绝行踪。不堕往来机,不住中间意。钟中无鼓响,鼓中无钟声。钟鼓不相交,句句无前后。如壮士展臂,不藉他力。师子游行,岂求伴侣?九霄绝翳,何在穿通?一段光明,未曾昏昧。若到这里,体寂寂,常的的,日赫焰,无边表。圆觉空中不动摇,吞烁乾坤迥然照。 ”

玄沙禅师示寂于后梁开平戊辰(公元908年),世寿七十四岁。他法化于闽,前后三十余年,禅侣七百多人。 有语录一册传世,多为对机接引门人之语,非宏篇大论。

以上介绍的是有文字可考的证道者,未见诸史料却亲证实相的佛门觉者一定还有。他们或者隐身山野,默默无闻,或者见知于江湖,不达于庙堂,故百年千年之后的我辈晚生无法得窥真容。这当然是非常遗憾的事。

相较于史上威名赫赫的历代祖师与影响广泛的各路论师,亲证实相的证道者显然相对孤独。尤其在他们身后,能够真解其证境、洞悉其法音精髓的弟子学人实在不多。毕竟,为相所遮、认假作真者是绝大多数,而占绝大多数的芸芸众生对于那完全颠覆世人认知的实相真道,怎么可能如沐春风,欢呼赞叹?

大音希声是必然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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